🎭🇹🇼 暗黑搖滾莎士比亞舞台劇:理查三世

每個月班表出來之後,我都會上網搜尋隔月的劇場消息。

上個月興奮地發現,法國皮寇拉家族劇團的《理查三世》四月份要在國家戲劇院上演!

  一開始以為家族劇團是數十年屹立不搖的望族名門,仔細研究過後才發現是劇團的名字叫做「皮寇拉家族」。2014年,生於 1981, 82, 83, 84, 85 年的年輕劇場人,藉由「類似的好奇心、品味、個人吸引力、抉擇、選擇、溫柔與可能性」而成為家人一樣的團體。

 

Thomas Jolly

Julie Lerat-gersant

Emeline Fremont

Charline Porrone

Alexandre Dain

  

 

  他們是演員、是編劇、是導演、是創作者、是表演者、是文化傳遞者... 他們秉著對劇場和戲劇的熱情,慢工出細活,製作出一部又一部的好戲。他們的網站上寫著 "The theater can not be learned, it is transmitted." (戲劇不是學習,而是傳遞)而皮寇拉的靈魂人物托馬.喬利 ,也曾在訪談中提到「當代導演可分為好幾種不同的類型,我是屬於尊重文本的創作者。我絕不用自己的想法曲解作者的原意,反而試著在舞台上轉譯劇作。我認為劇作者和演員才是真正偉大的藝術家。」

  第一次到國家戲劇院,進入停車場的時候到處都有標語寫著,觀眾不要用悠遊卡入場,要拿票卡。一知半解地拿了票卡,離開停車場前會看到這個 booth。將票卡和一百元一起遞給他,他會給你一個已經消磁到某個時間的票卡。(ie. 今天表演預計六點半結束,他給的停車時間到七點半)在時間之內離場就可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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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搭電梯上到一樓,與國家音樂廳類似的裝潢與設計,讓我深深覺得,有 dress up 來看表演真是太好了。盛裝打扮,是對表演者、對表演本身、與對自己的基本尊重。他們認真的付出與演出,是值得敬重的,所以我盛裝出席。不只是看劇,每個人,要去見重要的人的時候,不都會在服裝儀容上用心嗎?若你穿著睡衣出現,對方會覺得沒有受到尊重,表演者與觀眾亦同。尤其是巡迴劇團,對表演者來說,他們眼裡的每個人都是「台北的觀眾」。若他們看到的人蓬頭垢面,穿著邋遢的衣服,在他們心中的印象裡,這就是「台北的觀眾」的形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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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莎士比亞劇的一大特點,就是有著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。尤其是歷史劇,王族之間的通婚,以及類似的名字(ex. 愛德華、喬治、亨利...)容易使不清楚歷史的人,搞混。他們很貼心地準備了人物關係圖,還有 QR code,掃一下看到 Thomas Jolly 的介紹,以及盤根錯節的家族關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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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redit: http://www.artsticket.com.tw/CKSCC_APP/Application/PAR/PAR0102_.aspx?recommend_id=C0001EBH

Credit: http://www.artsticket.com.tw/CKSCC_APP/Application/PAR/PAR0102_.aspx?recommend_id=C0001EBH

 

  入口處還有很文青的植物牆,跟復古又現代的推車小賣店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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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在兩廳院買票時,有看到這麼一個訊息:

◎演前導聆:每場演出前30分鐘於國家戲劇院大廳 
◎演後座談:4/15(Sun.)演後於國家戲劇院大廳 

  演前只是經過時稍微聽了一下,不由得好奇,藝文活動,為什麼是拿來「教」與「學」的呢?

  藝文活動的美在於,每個人的 perception 都是不同的。每個人的經歷、背景、品味都不同,所以會有想法、意見、喜歡與討厭。我所受的訓練鼓勵大家多去參與不同的活動,並轉化成養分。再藉由對話、討論,交流,一起進步。但是演前導聆,我看到的是所謂的「專家」把自己的想法灌輸給聽眾。莎士比亞是很艱澀的,在台灣接觸古典西洋文學的機會,其實不多。將莎士比亞介紹給大眾,是一件很棒的事,但要觀眾 to feel a certain way about a character,就變成單一文化,而扼殺了多元性了。

  演後座談,是演員與參演者們的分享會,其實我很想參加。但因為隔天是一大早的班,為了有足夠的休息時間,沒能聽到他們分享理念與背後的 thoughts,其實很可惜。但舞台劇的旅程不會在這裡停下,總有一天會再接觸到的。

 

  

 

 

  大廳還立了一個牌子,寫著上半場 150 分鐘,休息 30 分鐘,下半場 90 分鐘。掰著手指算了一下,演出時間有著整整四小時!不愧是莎士比亞啊。

 

 

 

 

------------------以下劇透-------------------

 

  ACT I SCENE I,在一片黑暗中揭開序幕。燈光令人看不清他的臉,只有蜷曲瘦弱的身體,與瘦削的剪影。我突然理解了為什麼我總是特別執著於光與影,原來是來自對劇場的熱愛!不同的光線,會為視覺帶來不同的效果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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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同於其他導演的版本,喬利的理查並非喜怒無常的殘暴君主,也不是詭計多端的險惡小丑,反而像是一種詭譎怪誕的畸形生物。導演試圖從文本線索出發,賦予經典角色一種嶄新的形象。他刻意安排理查從「舞台陷阱」(Trap room)出場,突顯他雞胸龜背的身形,也暗示他在家族中人微言輕的地位。此外,喬利也用詭異的造型如慘白臉上的血盆大口、混雜著各種自然元素的服裝,去塑造暴君扭曲的性格與他嗜血的獸性。
— 王世偉

 

 

  前面幾個 scenes 讓我覺得壓力很大,除了理查以外,每個人都在咆哮。Everyone hates everyone,而理查是個口蜜腹劍的蛇蠍小人。

  這是我第一次在看正規的莎翁劇,沒有過多的道具,簡單的黑色系佈景,結合了不屬於十五世紀的高科技。雷射光一束束地,做成門楣或牢籠,像 science fiction 電影般,被掃到就會被截斷並死去的即視感。但皮寇拉劇團沒有把雷射光當成一種武器,而是一個氛圍,營造了肅殺的氣氛。

《亨利六世》最後,愛德華四世說道:「掃平可疑分子,安穩國王位子。」這句話讓我想改變舞台呈現的風格:把劇場傳統的探照燈換成自動的雷射光線,以增強劇中角色相互監視的氛圍。這也突顯出愛德華四世統治下人性泯滅的冷酷情境。因此,這兩齣戲不同的燈具說明了時代氛圍的改變。《理查三世》的雷射光表現出劇中人物被官方監控、限制自由的處境。
— 托馬・喬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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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莎士比亞的作品,充滿著細節。他的戲劇作品並沒有 traget 某一特定人群,而是一個跨階級的娛樂。史劇之所以困難且偉大,正因為不是所有人都熟悉那段歷史。莎士比亞用他的方式詮釋那段歷史,所以他必須用許多細節去補足觀眾可能不知道的 big picture。托馬喬利很完整地還原了莎士比亞的劇本,讓沒有讀過 Richard III,也不清楚英國歷史人,亦能毫無壓力地跟著緊湊的劇情起伏著。

 

 

 

 

  ACT I SCENE IV,理查遣了兩個殺手到倫敦塔中,殺害自己的哥哥喬治。他們本可以在喬治的睡夢中動手,卻不小心驚醒了他。喬治能言善道,試圖說服殺手不要取他性命。其中一個被說動,另一個則提醒他,想想他們會得到的賞賜,也別忘了叛逃的後果,但他還是猶豫不決。他說「數到二十他就能下定決心」,在台上用中文數起了「一、二、三...」全場哄堂大笑,坐在我左邊的男子顯然得到了極大的滿足,一直和他的女伴說「一二三,他說了一二三耶!」

  劇場與電影最大的不同,就是互動感,我覺得皮寇拉劇團很成功地將觀眾帶入,成為 part of the play. 後面有一個 scene 是市長帶著群眾,懇求理查登基為王。此時觀眾席燈全亮,將觀眾進入了好事群眾的角色。劇團安插在觀眾席上的角色,大聲地表達著意見。甚至在意見不合之時,有人喊著「走啦走啦,沒什麼好說的。」然後用英文喊著 "Stand up! Stand up!",並用肢體語言帶領大家向出口走去。市長為了安撫群眾,用英文喊著 "Sit down! Don't go!" 那個瞬間,大家臉上都寫著猶疑,該走?不該走?彷彿真的進入了場景與角色。皮寇拉很成功地,讓看劇不只是一個靜態的活動,而是有互動的 interactive relationship. 

我一直嘗試透過演員的聲音表演,去營造台上與台下的關聯。這種互動感就是伊莉莎白劇場的特色:舞台深入觀眾席、一般平民都是站著觀賞演出、台上與台下永遠都在交流。這是許多當代導演常常忽略的一環。然而,這才是劇場的價值:表演者得與觀眾始終維繫一種穩定的關係。當我呈現其他文本,這層關係可能比較不那麼明顯,但只要呈現莎劇,我會特別重視台上與台下的互動性。
— 托馬・喬利

 

 

  理查自導自演,計畫了一場半推半就,不情願地登上王座的大戲。白金漢公爵在表態的時候,說著王子是血統不純正的雜種,他衝進幕後,拿著一個用中文寫著「雜種」的紙牌出來,並用中文大喊著「雜種!」。坐在我左邊的男子再度興奮「雜種!他會說雜種耶!」而他的女伴嗤之以鼻地「你看他就是華人啊。」我白眼已經翻到天邊。第一,看劇過程中講話,十分不尊重演員與其他觀眾。第二,飾演白金漢公爵的人乍看之下是亞洲人,但看演員表時,可以看出他是越南裔法國人。男子表現出他的自卑,「法國人說中文」這樣一件簡單的事情都能令他高潮。而女子的言論表示了她的自大,在她眼中亞洲人會講中文是應該的。這兩個人加在一起,充分地詮釋了「種族歧視」,不只是對外人,也有對自己的歧視。

 

 

 

  理查的登基,用一場搖滾音樂會來呈現:

 

  我一開始很詫異,法語劇與法國演員,為什麼歌詞是英文的?曲終人散之後查了才明白,因為是莎士比亞的原文。後來演員帶動全場一起唱 "I'm a dog; I'm a toad; I'm a hedgehog" 為了怕大家不懂,三位演員分別拿著寫有「狗」「蟾蜍」與「刺蝟」的牌子。然後左邊的男子再度興奮,跟著節拍用中文大唱「我是狗;我是蟾蜍;我是刺蝟」。。。

  其實我一開始想看《理查三世》是因為影片讓我以為它是音樂劇。想像中會像是法語的羅密歐與茱麗葉一樣,是搖滾奔放又熱情的法語音樂劇。沒想到卻是 To be or not to be 那種艱澀的傳統莎士比亞(而且是法語!)舞台劇和音樂劇不同的地方在於,音樂劇可以藉由曲風、服裝、舞蹈... 等等來猜測人物想要表達的意思,舞台劇只能藉由說話的語調及肢體語言來猜測,所以若沒有仔細看字幕,便不會知道他們在說什麼。就我而言,一面看翻譯,一面看劇,常會顧此失彼。或許下次可以先讀完原著再看,但在台灣買不到英文原版莎士比亞全集,令人焦躁。

 

 

 

  理查登基之後囂張又跋扈,祝他登上王位的人一個一個都沒有好下場,可能成為王位的威脅的人,也紛紛被滅口。最後的 climax,是亨利七世問鼎王座的戰爭,理查一直被鬼魂困擾著,他不停的夢見那些枉死的人,睡不好造成神經衰弱、焦躁又易怒。鬼魂在莎士比亞許多作品中都擔任重要的角色,跳脫了故事的主線,代替旁白起了承先啟後的作用。他們跟見到鬼魂的角色通常有著直接的關係,使劇情不會太突兀。比如說,哈姆雷特中的鬼魂是他父親。但也有一派人主張,莎士比亞筆下的鬼魂,是主角們自己心裡的投射。而鬼魂說的話,對故事來說有著決定性的作用,但其實都是主角的潛意識。

 

  理查做噩夢見鬼的那一幕,舞台上煙霧瀰漫,又有閃爍的 LED 強光,坐在前排根本睜不開眼睛,也就看不了字幕。我想,大意應該就是「惡鬼索命」。很絢麗的舞台,若是電視版或電影版,透過螢幕來看,一定會覺得目眩神怡。但在現場,我只能一直流眼淚。在戰場上,理查也一直被鬼魂困擾著。有趣的是,這一版的理查三世中,設定兩個小王子喜歡玩電動,只要他們出場就會放起電動的音樂。在戰場上一片廝殺中,突然響起了電動的音樂,對理查來說,是驚悚的。一面錯愕,一面心驚膽戰,東張西望著,生怕死去的小王子的鬼魂來索命。理查就在這片混沌中,被亨利七世殺死。王位爭奪戰與這部戲,都在此落幕。

 

 

 

 

  這部製作中,有著許多的黑色幽默,比如說理查死後,佈景中還有他的 game over 宣告。我相信還有更多法式幽默與伏筆,藏在語言與字行間,只是沒有被聽懂。第一次在劇場看莎士比亞,才意會到自己對文學的認識實在太膚淺。為了寫網誌,查了很多資料,是一種寫論文的心情。希望下一次看莎士比亞,能夠胸有成竹的,不再一無所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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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另外有個小插曲,左邊的男生一直因為演員講中文而興奮,被我白眼了無數次之後。中場休息,坐我右邊的男生向我搭話。

  「妳自己來嗎?」對啊

  「為什麼?」身邊對莎士比亞有興趣的人不多。

 

 

  出於禮貌,我也問他為什麼自己來。

  「我想買最貴的票,但我朋友都不想。」 And that's okay, 我也喜歡買好一點的位子,但不是每個人都願意。但他接著說「沒錢就不要看劇,還不如上網看呢。」我忍住了白眼,盡可能禮貌地說了「這樣啊。」他大概以為我也同意他的論點吧,就逕自講下去了:

  「妳幹嘛要穿這麼正式來劇場?不用刻意打扮吧?」看看他的刷破牛仔褲跟破爛的懶人鞋,我忍住了被裝熟的不快,忍住想要教育他劇場禮儀的衝動,忍住指著他的鼻子問「你是誰啊?管我穿什麼!」的不滿,笑而不語。  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Jolly, Thomas. “Compagnie.” La Piccola Familia | Compagnie De Théâtre, La Piccola Familia, July 2014, www.lapiccolafamilia.fr/compagnie/.

王世偉. “一步步見證理查奪權 窺探莎翁獨特魅力.” PAR 表演藝術雜誌, 5 Mar. 2018.UDN.com, udn.com/news/story/7040/3011662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