🔎🇨🇦 加拿大華人社會鄙視鏈

  溫哥華長大,離開自己熟悉的地方,到台灣工作之後,偶爾能去溫哥華出差,就是最大的快樂。一次在溫哥華,剛好到高中同學鮑里斯的辦公室附近買東西,他提早下班來找我。看到他的時候我嚇一跳,跟我印象中的他怎麼不太一樣呢?全身的衣服都皺巴巴的,頭髮亂亂的,看起來不像剛下班而像是在路邊睡了一晚上。我知道在建築公司上班,他常常需要跑工地,渾身髒兮兮是很正常的。但剎那的視覺衝擊,讓我忍不住開始疑惑,為什麼會這樣呢?


學生時代:以英語能力劃分

  剛到溫哥華的時候,其實我的英文並不差。只是我以為自己很差,對自己沒信心,不敢正常地社交,只能躲在我的普通話舒適圈裡。我的學生時代,是香港人 dominate 華人社會的年代。出去餐廳吃飯,不會講廣東話,你就別想點菜了。服務生叫也叫不來,來了聽你講普通話又不耐煩地走開… 所以老移民即使不是香港背景,聽得懂廣東話是很正常的。在學校裡,好佩服那些英文流暢的亞洲臉孔,羨慕CBC(Canadian born Chinese) 完全不比別人差的能力。對於我這這種當時的新移民來說,是無法望其項背的存在。那時的華人鄙視鏈當中,只說英文的是第一等人,再來是香港人,台灣人,大陸人。其實說到底,還是以各族群的平均英文能力來劃分。

  同學裡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馬丁,他是白人跟香港人的混血,理論上是第一等人,但他並沒有那種優越感,和我這種中等人說話的時候一樣耐心,溫柔。之前聽同學們提過馬丁跟一個來打工度假的女生在一起,先上了車才補票,現在孩子已經一歲多了。鮑里斯說,他們上次聯絡的時候,馬丁一直想要賣東西給他。打聽之後才知道他在做直銷,希望吸收鮑里斯當他的下線,嚇得他從此不敢跟他聯絡。職業不分貴賤,只是我以為,九年級時以背景與英文能力來分等級時的第一等人,會比其他人有更好的出路。畢竟要進入主流社會的第一要素,就是語言能力。

  單用英文一項來將人劃分成三六九等聽起來很匪夷所思,但這是無法否認的現實。BC 省的公立中學排名可以看出一些端倪:University Hill 中學,位在加拿大西岸最好的大學 UBC 校園內。2015年排名全省第19名,2016年28名,2018年30名,2019 摔至全省第120名。或許可以歸咎於大部分亞洲父母對學區的執著:要去排名高的學校才有好的老師,才有素質高的同學,像孟母三遷一般,希望孩子能有最好的環境。新移民由於語言能力較差,需要先讀ESL。有些來得晚的移民,因為語言能力不足,無法照著自己的年級上課。比如說,要考到 ESL 四級才能上10年級的課,假如九年級結束前沒有考到四級,別的同學上10年級的課的時候,就只能上 ESL 的課,還有任何十年級以下的課,而無法修10年級的學分。學分修不完的情況下,一旦滿19歲就不能繼續在高中上課,而是要去成人學校將學分修完才能申請大學。這些單純因為語言能力不足而無法升學的移民學生,拉低了升學率,而造成過去的「名校」紛紛排名暴跌。


出社會後:以工作地劃分

  長大以後回流台灣,大部分的人都覺得「一定是英文不好」「一定是國外混不下去才回來」。甚至有人很失禮地當著我的面直接這麼說。聽了馬丁的故事之後,我不禁開始質疑起,為什麼大家會這麼想?為什麼一定要留在溫哥華,才是「成功」呢?像馬丁做直銷,或是像他太太打零工,這些在我們的原生地並不體面的工作,只因為過了水,就能夠被定義為成功了嗎?我有一份不錯的工作,每天面對不同的挑戰,這樣的人生,是失敗的嗎?只是選擇不同而已,我不能理解馬丁夫婦的幸福,不代表他們不幸福。我很享受自己的生活方式,或許把別人代入我的人生,他也可能過得很痛苦。既然如此,又怎麼能夠定義誰是成功的呢?

  我的高中同學凱瑟琳父母都來自北京,但她小時候住在漢堡,所以最有自信的語言其實是德語。後來來了加拿大,在學校用英語,還學了法語跟西語。我們說中文,她都聽得懂,但對於說沒有自信,所以總是用英文回答。高中的時候每個學年末都有頒獎典禮,上台最多次的總是她,不但成績全A,而且總是學年第一名。高中五年,沒有一年例外。大學她去了加拿大最好的商學院,畢業後進入世界前幾名的會計師事務所,又外派到歐洲。到後來,她有什麼成就都不奇怪了,直到我們聽說她進了 Google。能去美國,幾乎就是人生勝利組,尤其是世界知名的大城市。(當然,加拿大的華人很少去美國的鄉下,因為… 要在鄉下,留在加拿大就好了,不用去美國)

  還有一些被認為是勝利組的人,是到歐洲生活的人。加拿大因為有雙國語,即使我們是處在英語區,也有法語授課的學校。我的高中就是英法雙語的,有許多去得早的華人,英文能力無虞,也就順理成章地就讀法語部。進了大學之後,去法國交換學生的人,也不在少數。當然也有選擇去魁北克的,但是對於大學生來說,既然都要離開自己熟悉的環境,那就去遠一點吧!所以我身邊大部份學法語的朋友,都是去法國。有些人畢業之後又到法國繼續進修,還有一個朋友可琳娜軌跡跟別人相反,她是商學院畢業的,一開始工作先進了一個加拿大的小公司,後來派駐在英國,又透過獵頭公司,進入全球知名的 Spotify 工作。幾年之後,又重回校園,到牛津大學進修。

  即使留在加拿大本地,也是有地域迷思的。溫哥華由於氣候溫和,又連年獲選「世界最宜居」城市,是大部份人移民加拿大的首選。相反的,東岸的首都渥太華與第一大城市多倫多,每年冬天都會下雪,許多人在選擇居住地時,就直接排除了這個選項。2007年,高中畢業的那一年,許多同學申請不上加西的大學,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東岸唸書。但... 其實加西最好的UBC,也只是加拿大排名第三而已。更何況,有時候選對專業,比選名校更為吃香。舉例來說滑鐵盧大學,華人大部份都會聯想到拿破崙慘遭滑鐵盧,而不樂意就讀。那時候一個同學因為英文成績不夠好,滑鐵盧是他唯一的選擇,沒想到在滑大四年,再加上一年實習,畢業的時候,他的出路是最廣的。




畢業數年後:以專業能力劃分

  如今同學們紛紛來到而立之年,世界越來越緊密,不再是國與國之間的「國際」時代,而是國境模糊的 transnational era。一部手機,可能是美國設計、而零件來自世界各地,在某一個地方組裝,最後透過層層的經銷商,來到消費者手中。如今的世界性人才,許多有擁有著無法一言蔽之的背景。比如說前文提到的凱瑟琳與可琳娜,還有我最愛提的安雅,她在俄羅斯出生,五歲移居美國德州,到溫哥華念大學,到亞洲工作居住了數年,又到了魁北克工作。

  由於移民背景,我和朋友們遇到「你從哪裡來?」這個問題都覺得很頭痛,因為代表我們要把三十年的人生濃縮過後,成為介紹語。為什麼不單純說自己在哪裡出生?因為這就抹去了我們的學經歷和認同感。剛畢業的時候,最羨慕的是在精品店工作的同學,她總是身著各大歐洲藍血品牌,坐著帥哥開的豪車或超跑出現。羨慕她的社群媒體上有成千上萬的追蹤者,而我們的只是自己生活中認識的人。但工作了幾年,開始仰望那些靠著自己優異的工作能力,一點一點掙到金錢與尊重的專業工作者。唸醫學院的同學終於畢業、在醫院站穩腳步,當律師的朋友在行業當中找到自己的立足點,開始成為小有名氣的律師,決定成為學者、研究者的朋友們,終於快要走完博士班的旅程,開始在一些學校教課,成為所謂的 “faculty”。每個每個都是令人感到驕傲的朋友們,邁入30歲之後,覺得一直困擾我的鄙視鏈,好像不再重要。

  不是因為鄙視鏈不復存在,而是自然而然,你只會跟跟你差不多的朋友們保持著斷斷續續的聯絡,不會因為對方沒有回覆訊息而受傷,再見面也覺得大家依然是原來單純的大家。國境漸漸模糊,不管在何方的朋友,想要聯絡總有方法聯絡上,沒有聯絡的朋友,似乎也就慢慢淡出自己的生活。我覺得很幸運,朋友們來台灣的時候,會傳個訊息給我,問問有沒有空見個面。離開學校,我們不在相同的生活圈,沒有利害關係,反而更純粹。依舊景仰著那些事業有成的同窗們,但也就像是在社群媒體上追蹤名人那樣的心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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