✈️🇺🇸 跟瑪莉兄弟去西雅圖過中秋

  本來中秋前一天排出來是短班,有點期待久違了的短班,也竊喜著能在家裡過中秋。結果收到通知變成了長班,於是跟爸媽提早吃了中秋節大餐,摸摸鼻子上班去。



  到公司先去便利商店買個東西,我正全神貫注夾茶葉蛋的時候,有個人從我後面經過並幽幽地問:「請問是微微辰嗎?」我嚇了一跳,夾子上的茶葉蛋掉回滷汁中,形成一個小噴泉。仔細一看是之前相談甚歡的,目前在公司遇過最斯文的學長。問了彼此要去哪裡,寒暄了一下,想先去做行前準備,我就先告辭了。

  走進公司主建物,哇,好久沒有看到這種滿坑滿谷都是人的景象了。才反應過來,今天是載客去北美的日子,所以才會有這麼多空服員在準備上班。又遇到一個學長,我們前一天還在聊說,明明就是同事,但我老是在外站遇到他,從來沒有見過他穿制服的樣子,然後就遇到了。他笑著說:「你看,我故意調班來給你看一下」然後他就得去忙了,奔跑著離開。

  學長走了之後,我才看到後面有一位以前常一起飛的機長。好久沒有遇到熟人,也很意外竟然在公司遇到短班機隊的機長。自從疫情開始之後,除了一起飛的人,還有報到時間相同的人,真的好久沒有看到其他同事了。機長說他年底要退休了,要我記得去參加退休宴。

  好不容易走到電梯口,等電梯上樓的時候,門一開,一個同學拖著行李走出來。欸欸欸,好久沒見了,10月吃飯啊!一定喔!一定。



  結果我最後比在便利商店遇到的學長還晚上樓XDD











  上樓報到看了名單,發現今天的機長跟 FO 都是義大利人。以前念書的時候,跟義大利人相處的經驗都不太愉快。他們說話不太修飾,而且很大聲,讓人覺得很頭痛。看到名單上兩個義大利人,也覺得真是傷腦筋。不過好玩的是,大光頭機長姓瑪利歐,FO 名字叫路易奇,我開玩笑說他們是「瑪莉兄弟」,他們自己也覺得很有趣,還自拍了一張瑪莉兄弟認證照XD

  結果瑪利歐機長人超級好,是個很神奇的人。以前是航太工程師,也在義大利民航局待過,轉個彎成為飛行員之後,也還在做研究、寫論文。偶爾垃圾話、也會分享人生跟飛行經驗。他是個博學的人,聽他分享各種冷知識,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。有好幾個人看到我的班表,都還特地傳訊息跟我說「幫我跟他問好」。其中一個是我同學力偶,我跟他提了以後,他說「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,你也能夠輕易地看出一個人是不是『good pilot』。力偶就有給我這種感覺,所以我讓他飛去。即使天氣不好,他也不慌不忙,充分展現了一個成熟飛行員需要的特質。」

  他話鋒一轉說「我跟力偶飛的時候,我還有很多頭髮。」我以為他要噹力偶讓他壓力很大,害他頭髮掉光了之類的。結果只是他每隔一陣子,就會剃一次光頭,以改善髪質。



  路易奇以前就有一起飛過,他是個極度內向、安靜,跟刻板印象中的義大利人十分不同。休息的時候,就陪陪他的貓,閱讀,偶爾出去跑跑步。(瑪利歐:「你知道路易奇是半職業跑者嗎?」)這次因為瑪利歐機長很活潑,所以路易奇也明顯地開朗了起來,雖然偶爾還是有不曉得該說什麼的沈默時刻,但對比上次的一路沈默,這次我們親近許多。

  接車前,瑪利歐機長像超級瑪利一樣飛奔去便利商店,回來的時候遞了一包三顆的金莎給我:「這是我們義大利的名產,中秋節快樂!我跟路易奇很難得跟如此美麗的飛行員一起飛到,今天你就安心地當我們的公主吧。」他還捧著一大盒金莎,跟空服員簡報完之後說「中秋節快樂!」然後交給 purser 姐姐。

  瑪利歐機長在看組員名單的時候,發現有一個空服員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,實在太酷了。









  在交通車上,瑪利歐機長讓我選要飛去還是飛回。西雅圖聽說是個挑戰性蠻高的地方,之前沒有飛過,想要去累積一下經驗值。在簡報的時候,我說想要手飛,他驚喜地說 “Good!” 我也覺得很開心,遇到一個不怕、甚至喜歡右座手飛的機長。於是就厚著臉皮手飛了很久,好久沒有飛得這麼過癮了。

  到了巡航高度,我們該做的事情做完,他說:「好,我們來 debriefing 一下。你先說,剛剛的操作上有什麼做得好或不好的地方。」我講完以後,他再補充他看到的,我手飛的弱點。對於這種樂意跟我分享的機長,總是覺得很感謝。

  要進西雅圖的時候,因為 SEATAC 機場跟波音機場很近,所以為了避免航機塞在一塊兒,去 SEATAC 的飛機都會帶得比較高。我沒有預期到,所以當我發現,航管給的高度不足以讓我攔到下滑道的時候,有一點點緊張。後來回想起來,覺得自己好像一直慢一拍。減速板一直拉著,可是效益好像不太好,自己也不太確定減速板的用量是多了還是少了。好不容易抓到下滑道了,一看外面,奇怪怎麼還是高?才想到,我剛剛簡報的時候,明明自己也有說「西雅圖是窄跑道,視覺上跟平常不太一樣」。幸好最後落地落得還不錯,是疫情開始到現在最好的一次。

  雖然 touch down 得還不錯,下來以後還是覺得很懊惱。一個好的落地、一次好的飛行,不是只看最後落地的瞬間,而是自己整趟的狀態。而我在進場的時候,沒能預期到下一步該做的事情,才會手忙腳亂。果然下來之後,瑪利歐機長又叫我 debriefing。他聽到我的內心小劇場的時候,露出驚訝的神情:「我才想稱讚你,即使 workload 很重,你還是穩穩地一步一步來,完全沒有慌張的樣子。」(然後換我驚訝XD)







 

  因為在家裡先過了中秋節,大魚大肉了好幾天,想說可以趁在外站來個輕斷食。吃了兩天麥片,怕不正常飲食,影響工作表現,上班前還是點了外送正常吃飯,然後就一吃(?)不可收拾。果然在北美,吃韓國菜是最有滿足感的一個選擇呀。有肉有菜,營養均衡又好吃。

  在 instagram 上傳了照片後,同學傳訊息來說:「我竟然看不出是哪個飯店!」入住的時候,櫃檯說我們是飯店西側整修過後第一個入住的,難怪同學看不出來。畢竟自從新冠疫情開始之後,只能待在房間裡,大家都住飯店住成精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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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回程我坐 cm3,應該是我要去檢查飛機,瑪利歐機長非常紳士地 offer 代替我去。但是這是我該做的,不應該因為性別而有什麼差別。不過還是很感謝瑪利歐跟路易奇,有把我當女生對待。比如說搬行李的時候,他們不會幫空服員搬完,就放我自生自滅。當然我也不會讓他們搬,畢竟個人造業個人當,但還是很感謝他們有 offer。(對比起之前遇到的學長,幫空服員搬完以後看了我一眼就掉頭離開哈哈哈)

  並不是說飛行員「應該」幫空服員搬行李,或男生就「應該」幫女生搬,而是謝謝他們的 offer 與風度。搬行李這件事好像很簡單,卻需要需要很大的篇幅才能把故事跟想法都說完。瑪利兄弟的風度,真的是無所不在。我坐 CM3,在選輪休時段的時候應該是最後選:先是 PF 選、再讓 PM 選,才會輪到 CM3。結果兩個人異口同聲地讓我先選,我覺得很意外。當然該幹嘛還是幹嘛,我就選了通常都沒人喜歡的第一段。除此之外上車下車、上手扶梯、進門出門、飯店 check in… 只要有先後順序的東西,他們一定會讓我先。有趣的是,回到台北,在瑪利兄弟的堅持下,我是第一個下機的。進到航廈之後,瑪利歐機長就沒有再讓我了,他先走出登機門、先上手扶梯、先過移民官跟海關。但是一離開 restricted area,他說了一聲「終於結束了,我可以當個紳士讓你先走了。」我覺得真的很有趣,是一位公私分明的、有原則的機長。

 

  回程的那天,剛好是最近15年火星離月亮最近的一天,下一次是 2035年。15年聽起來沒有很久,比起75年一次的哈雷彗星,其實真的不算什麼。但是想想15年後自己幾歲… 還是會不由自主打個冷顫(笑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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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瑪利歐機長對我說,在我們短暫的兩腿飛行中,他觀察到我的一些行為模式,問我介不介意他跟我分享這些比較 personal 的細節。當然不,自己看自己總是有盲點的,求之不得有人原意跟我分享。他說:「我覺得你對自己的評價太低了。不是沒有自信,而是你覺得自己不夠好。我想說的是,你是個很棒的人,不論外型或個性,你都不是典型的台灣女生。或許在公司裡,你會感受到格格不入,或總是意識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,但是這正是你如此特別的原因。在飛行中我發現,你一直在看眼色,極力地配合我和路易奇,尤其是我,因為我是機長。所以我才會一直跟你說『你來調燈光』『你來下 command』『你要用什麼 mode 都可以』因為我看出來了,你的飛行風格不見得是你自己最喜歡的,而是你的臆測中,機長會喜歡的。當然坐右座的時候無可厚非,這就是台灣的職場文化。但我希望機長在輪休、你坐在左邊的時候,還有將來你當機長的時候,可以不要顧慮別人的眼光,在安全範圍之內做你自己。因為你很美、很聰明、也很特別,請你不要因為外在環境而掩蓋了自己的特質。」

  聽他說完覺得很意外,他竟然能在短短兩個 flights 當中,讀我讀得這麼透徹。從身邊的人聽到,跟從只見過一次面的同事那裡聽到,感覺完全不一樣。

  FO 的時候飛長班,機長在休息,我跟學長在駕駛艙裡。飛機有點晃,看外面,我們剛好在雲層上方一點點,最晃的地方。我問學長「只有一點點天氣,要爬嗎?」學長想了幾秒鐘,說:「如果我是機長,我會說不用。但我不是機長,我們還是爬一下好了。」於是我們跟航管要了許可,往上爬了一個單位高度。那時候不懂,結果自己升上巡航,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說,並且也開始頻繁使用這句話。

  作為巡航,飛機不是我的,而是機長的。我只是在機長不在駕駛艙的期間,短暫替他當家幾個小時。(所以有時候「巡航駕駛」也稱「巡航機長」)既然是等會兒要把飛機還給機長的臨時角色,所以如果機長回來駕駛艙,但飛機不是在他想要的狀態,是會挨罵的。當然,為自己的決定負責,天經地義。做錯事情挨罵,也是理所當然的。但是能夠避免挨罵的時候,為什麼自作主張找罵挨呢?有的機長覺得「飛機輕微晃一晃,才有搭飛機的感覺」、有的機長將「乘客的舒適度」作為考量的重點之一(當然的確也是)、有的機長平常沒關係,他做廣播的時候不能晃(不然他覺得很丟臉)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重視的點,而且每個人都不一樣。既然不是機長,我們歸納出哪些行為是比較不容易挨罵的,並去執行。當然有很多很多,像瑪利歐機長這種,尊重我們個人的操作喜好的機長,但是也有一些不喜歡我們偏離他們習慣的操作方式的機長。他們也不是人很差或是故意找麻煩,而是熱心地想要分享他的操作理念給我們。

  舉例來說:第一個機型是 Airbus 的人很常用指定 vertical speed 的方式來爬升或下降,但是很多波音出身的人非常討厭這個行為。沒有對或錯,就只是操作習慣跟理念不一樣而已。所以,即使我私心喜歡使用 vertical speed 來改變高度,因為這是一件容易挨罵/被念的事,所以我現在不這麼做了,我都用波音人喜歡的 VNAV mode 來爬升跟下降。我十分訝異瑪利歐機長看出我的這個行為模式,畢竟我已經可以做得很果決、自然了。像瑪利歐機長說的,既然是在安全範圍內,我應該大膽操作。但是… 使用 vertical speed 這件事,被念過、被吼過、甚至訓練的時候差點沒過過,對那個按鈕有著深刻的敬畏感。






  回到台北,我們又聊著天,搭交通車回公司。聊了一整路,還是覺得時間過得好快,話好像還沒講完。跟小時候打電動似的,時間咻~的一下就過了,或許這就是瑪莉兄弟的魔力吧(笑)。